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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青梅】(三)望月

        苍老虚弱的声音沉寂下去,又突然传来了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。

     “大师死了啊。”原先倚断戟垂眸的秦潭公突然出声,气若游丝,“虽然我也要死了,但我还是比他晚一步,我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此时的秦潭公衣衫破裂,浑身是血,披头散发,狼狈不堪,丝毫不像往常那个英俊高傲,不可一世的秦公爷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梅突然开口,“你赢了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舍弃家族亲人,身败名裂,沦落至此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梅依旧站在山石上,日光下俯视,似居高临下又与世隔绝,静静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他世上最亲的人,也是亲手缔造了他悲惨过往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他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,一方面,他怨恨他当年自私地舍下了年幼的自己,而另一方面,他对秦潭公又有着一种对于强者的崇拜和向往。

       在最初的日子里,他也曾经对那个秦潭公有过孺慕之思,会幻想如果自己也有父亲在身边,该有多好。回来后,仗着秦潭公的纵容肆无忌惮,也无非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情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秦潭公抬头,看向他。他的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,却有笑意浮现。

      “你能看着我死,其实,我还是很高兴的。”他没有回答,而是温和道。

       秦梅亦是笑了,满面明媚。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,其实父子亲缘,也不过如此。情深如何,情浅如何,到头来终归是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死去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世间的所有关系,也就只是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死去而已,就这样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爹,你当初看着我死,现在我来看着你死,这是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梅始终没有再上前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潭公最后对他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,闭上了双眼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?见他临终死得这般惨烈,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痛快,反倒是有一些怅然若失,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当年的知情人纷纷逝去,他过去数十年的惨淡过往,留在心里也没有什么用了,也不必再去报复谁了,只能到此为止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要走,把你爹的尸首带走。”耳边兀自响起那个小人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冷冷地看去,头一次看见这个小人这么狼狈的样子,但是她的声音还是一日既往的傲气,倒是显得有几分狂生的落拓不羁。

       她受了很重的伤,现在想要她的命,简直轻而易举。

       这次是我刻意放过你,我赢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呸了一声,直接把秦潭公的尸首丢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过去了,说得容易,过,可不容易啊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就算过得再不容易,除了让它过去,还能做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着秦潭公的身体迅速在视线里消失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京城不远处,一间客栈。

        同画匠告别多日,自己离京城也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    秦梅一袭黑衣,静坐在一间房的窗边,黑色的衣服随着微风轻轻飘动,像是黑色的水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直在竭力否认自己的软弱,但是此刻却萌生了一丝畏缩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生情缘淡薄,薄得像笔下的那张画纸。于他而言,父子之情如破镜,裂痕狰狞再难重圆。师徒之情如流沙,逝于掌心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   就连薛青,说是把他当做朋友,也劝他离开自寻去处。

      求不得,留不得,反抗不得。

      可回想起当年所见,那几人与命相争,生死无憾。身为帝姬替身,薛青的光芒竟是逼得正主都黯然失色。而四大师身为皇寺象征,君要臣死臣偏不死,还反杀了狭隘自私的先帝。甚至连秦潭公,为了成为执棋人,舍妹弃子无所不为,最终玉石俱焚又何尝不是求仁得仁?

        他厌恶被人抛弃,被人舍下。他厌弃这命运,更厌弃从来不被在乎之人选择的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己之所以向往强者的力量,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软弱和自厌罢了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 打败薛青的执念,到头来竟如此可笑。在苍山上,他选择放过薛青一命,其实是因为他彻底输了。同样的命运,她反抗了,他亲眼看着她活了下来,又看着她赢得满面风光。 

       而自己,不仅没勇气改变自己的命运,还被它肆意摆布,最后作茧自缚,画地为牢。

       原来他厌恶薛青,是因为她让他看见了自己的懦弱胆怯。

       强者之所以强,不是因为他们赢了另一个强者,而是因为他们敢去反抗命运,无论是凯旋而归的风光无限,还是玉石俱焚的惨淡壮烈。

       秦梅抬头看向逐渐昏暗的天空,麻木无情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波动,像是被点燃的篝火一般,双眸渐渐明亮起来,那是一种浓浓的渴望和热切的生机。

       既然他从不被别人选择,那么他就去选择别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客栈。

        掌柜百无聊赖的翻阅着账簿,突然看到一个黑衣少年走了下来。清脆的声音响起,“掌柜,退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是薛小公子啊……不继续休息一晚吗?日夜兼程可是很辛苦的。”他抬头看着那张被兜帽遮住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那少年没有回答,掌柜只得清算了银两,又翻出店簿递给这个少年,示意他按下手印。

        见那少年骑马远去,他不由得嘀咕,奇怪的家伙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嗤的一声,懒洋洋的声音响起, “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,马上就中秋了,人家归心似箭不很正常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掌柜无奈一笑,清俊瘦削的脸上带了几分潇洒风流,“七娘说的是啊,比如早些年你一直觉得在外游历才是乐趣,后来才知道,人生真正的乐趣是留在为夫身边。”

       见夫君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,夫人李七娘板起脸,瞪着那张无耻的俊脸,“真是厚脸皮!”却无意间流露了几分笑意,反而像是在娇嗔。

        掌柜看着夫人美艳动人的面庞,想起早些年看过的一句话。一个人最美的时候,就是那人想要瞪你却压抑不住笑意的那一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举起手抚了抚衣角。这只手骨节分明,关节虎口处有明显的握剑痕迹。“娘子息怒,今晚为夫亲手做羹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七娘挑起眉,似笑非笑,“夫君的手艺自己心里不清楚吗?你做出的饭人能吃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客栈掌柜故作痛心,表情夸张。李七娘说罢也不再理会这个脸厚无耻的男人,转身向灶房走去,步伐平稳轻快,竟听不到丝毫脚步声。

        被嫌弃的掌柜只是看着夫人的背影,面色带了追忆,“不知不觉,中秋了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深夜,勤政殿。

       突然一阵脚步声打破沉寂。来人穿衣束带,脚踏黑靴,步伐轻稳,正向殿内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人身形瘦削,挺拔高挑。看面貌四十有余,普通不起眼,但是鹰钩鼻,薄嘴唇,双目犀利,教人不敢直视。

        但面对着殿内的女子,他躬身行礼,不敢有丝毫的僭越。

       “陛下。”恭敬的声音响起,他抬头看向正在批阅奏章的女帝。

       今上勤政爱民,尤其是正逢多事之秋,时常批阅奏章至深夜。此刻年轻的帝王面色稍带倦意,但依旧坐姿挺拔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低沉的男声响起,薛青揉了揉眉心,举起案边的微凉的茶水饮了一口。抬头看向面前施礼的男子,目光明亮有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卑职不负陛下所托,已经前往延安府一带暗查,确系战乱初平,百姓生活困顿,无衣食以安,边境流民甚至靠啃食树皮生存。”男子语气稍顿,似乎斟酌了一番。

        数月前,由于战事持久,国库损耗甚巨,而赈济灾民之事不可拖延,于是相爷提议官员自发捐款。为了博得好名,上下官员慷慨解囊,这可是晋升的机会啊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有人留意延安府知府捐款近万两,而知府一年俸禄加起来不过两百两银子有余,难免不令人生疑。陛下后来派遣巡抚前往陕西,令其暗中彻查,后上报此地官员确有贪污赈灾银两之举,盈千累万,涉案大小官员数人。

       王相爷以贪污数额较少,加上朝廷动荡,经事人才短缺为由,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后,有意从轻处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师年纪大了,难免是糊涂了呢。”女声轻柔,茶杯放下,发出了低低的碰撞声。 

       听到这“咚”的一声,男子心中凛然,殿内仿佛风雷大作。

       延安府知府是陕西都指挥使的女婿,王相爷目的也不过希望借此拉拢都指挥使,增强自己在边境军务的影响力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陛下年纪尚轻,但是并不意味着好糊弄。延安府一带民不聊生,困顿至此,贪污银两又怎么可能只有巡抚上报的数额?

       岂不是说明有人在授意巡抚稍加遮掩? 

       这授意之人……

       如此看来,此地不止是上下沟通,侵努剥民,贪污赈灾银两,甚至还有可能编撰账本以遮掩数额。

        历代赈灾之际,掌事官员贪污银两之事屡见不鲜,朝堂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心知肚明,只要数额在容忍范围内便不会计较。

        尤其是今上根基不稳,而相爷不仅身居帝师之位,还有拥立之功。依仗相爷之际,陛下本应给相爷一个面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,这件事涉及了西北军务,是帝王逆鳞,先前陛下和相爷就为此闹过一次不快。当年笃临危奉陛下之命击退西凉,御史随后便弹劾其矫诏贪功,意图夺其军权,无异于当着朝廷百官的面给新帝脸色看。对此,陛下也没有退让,除了在朝堂上含糊其辞,还暗中指示方奇等人百般阻挠,最后虽是暂时保下了笃的军权,却也让出了不少好处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相爷再次出手,显然没有打算放弃。

        密探心中冷笑,今上看似年纪尚轻,实则极有主见,只怕心里早已开始筹划如何扳倒相爷了。尤其是陛下暗中派遣他这个皇城司密探调查贪腐之事,明显是不信任巡抚上奏的结果,也不信任相爷。

       陛下和相爷,应当是没有善了的可能了。

       密探脸上不动声色,朝堂之事不需要他费心。身为皇帝心腹,他清楚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看着陛下沉静的面容,他再次出声,“陛下,还有一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薛青回神,颔首。

       密探从袖中取出一幅画,恭敬地呈上。

       薛青面露困惑,将画铺在案前展开。

       画中是一女子衣袂飘飘,身姿秀挺,气宇轩昂,立于高楼之上负手远眺。而景色却不是当今的战火过后满目疮痍,而是一派歌舞升平,青山绿水。似是人间,似是仙境。

       这作画之人的落笔习惯倒是不陌生……

       当年那人作画,像是身处天上,俯视人间。而这幅画,更像是身处尘世,视人间为仙境。

     “臣数月前经过延安府肤施县绥德州时,见到一幅画作被摆出重金售卖,心生好奇便看了一看,竟发现这幅画像是出自逆贼秦梅之手。臣幼时曾随家母修习画技,对书画一事略通。当年君子试书科榜首之作在京城悬挂多日,臣对那人的作画风格和落笔习惯印象很深,此次绝不会认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薛青手指轻叩案几,面色无波。

      “陛下,可要下令捉拿?”

       昔日秦潭公倒台,凡是牵连之人尽数被宋贼一党收押处置。只是他治军已久,其姻亲故旧以及亲信将领分布在大周各地,盘根错节,彻查不易,军中秦党人人自危。没想到陛下登基大赦天下,原本秦氏族人罪孽深重,本不在赦免之列,却突然得到陛下开恩,秦氏女眷被赦免死罪,没入掖庭,言下之意即追究秦党之事到此为止,才稍稍安抚人心。

       但是秦潭公在逃的儿子秦梅……

       当年全国搜捕逆贼秦梅,迟迟未果。不久西凉入侵,全国兵力被调至边疆,人心惶惶,对秦梅的追捕稍作松懈。后来陛下登基,时局稍稳,为了民众好好休养生息,也没有再大作声张地派兵搜查,只有各地偶尔还留着当年的通缉告示。如今却没想到,他竟然又出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耳边传来女声轻轻的一笑,“秦梅已经没有威胁了,不必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密探低声应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况且——”薛青顿了顿,“当年先帝为结缔大周西凉之情谊,特以秦梅为质子,他也勉强算功臣一个,只要他不起异心,容他活着也好。”倦意的声音中又带了几分傲然,“他是一个聪明人,聪明人不会自寻死路的。朕敢让人死,也敢让人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的确,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,又无官职。如今他没有秦家和黑蝠令傍身,和死了也差不多。

       “陛下仁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薛青挥手,示意密探退下。殿内又恢复了寂静。

        薛青歪倒在案边,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揉了揉眼角。见夜色已深,没有传令肖彩子派人服侍,片刻后,起身走至殿外。

        黑夜静谧,整个皇宫犹如一座樊笼,她看起来地位超然,又何尝不是被紧紧禁锢在其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薛青微微一笑。心自在,世俗的禁锢又算什么牢笼?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翻身跳上屋檐,抬头望向无边夜色,此时皓月当空,将满未满。

        即使禁卫遍布,但是在宫殿屋檐上的翻越漫步对她来说易如反掌。

        黑夜是玩乐的最好时机,夜幕下的皇城,是她最自由的所在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她停在一间宫殿的檐角,望向四周,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是一个常常思念过去的人,也很少刻意回忆起谁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此情此景,她却难免不想起那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对于他而言,黑夜也同样是最自由真实的时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突然叹了口气,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自从当上了皇帝之后,许多人许多事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从此以后,再见就是君臣。即使自己刻意,也难以让他们在心里完全放下芥蒂,而身为皇帝,她也不能与臣子过于亲近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 耳边回忆起当初知知堂的誓言。没错啊,为官的为官,读书的读书,做皇帝的做皇帝,每个人都有了自己选择和归处,没什么可遗憾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他的选择呢?薛青突然回想起密探送来的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自是知道画中人是她,除了自己有什么人值得他在意呢?

        她曾说过,他们是“朋友”。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,又岂止“朋友”二字可以形容?

        他是她的对手,亦是她的知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是她的反面,亦是她的同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开始只是对彼此的言行两看两相厌,可直到交集越来越深,却发现,在截然相反的外表下,他们是最像彼此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棋逢对手,势均力敌。

       截然相反,心有灵犀。

      “英雄相惜就是这样啊!”脑海突然响起索盛玄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不觉间,竟是真的相知相惜起来了吗?薛青心里苦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知道他是秦潭公的儿子,那你想不想杀了他?”

        当年,陈盛好奇地问过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杀了他会很麻烦,而且,杀了他没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自己只是慢吞吞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是麻烦,杀人还磨磨唧唧的烦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么相信他啊?” 

        不满的抱怨声响起,属于四褐先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先同他交手只当是打闹放松,却突然发现,自己是真的觉得他很有趣,并逐渐在他面前卸下伪装和防备。竟是熟稔信任如此了吗?看来索盛玄倒是一语成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道他选择去向何处,这个奇怪又有趣的人,如果不能再见了,还挺遗憾的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秦梅御马夜行,而前方是京城的方向。

       即使一直在黑夜里踽踽前行,但是他知道,自己的归处就在前方。就像过去在荒漠深处的无数个黑夜里,他知道有一顶帐篷,那里会有一盏灯火和一个人等着他一样。

      “先生,这个叫薛青的家伙,我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。我可不像你,被人欺负就这么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没错,自己绝不会就这么算了。

       既然自己的心意是留在她身边,那么何必犹豫踟蹰,不去争取岂不是更没有结果?

       命运,从来就没有什么命运,无非是争取不争取的区别。

        月光皎洁,似乎平静柔和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柔和之中,似乎有什么激烈的情绪酝酿着。心里也有一种悸动,层层弥散开来,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
       他不禁勒马停下,感受着月光。

       月光……

       霎那间他想起了那一日西凉王庭,索盛玄兴冲冲派了婢女,要他一同欣赏诗词。虽是不屑,他却不得不在心里承认,那水平非他所及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也是他第一次听到薛青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命运真是奇妙,谁能想到他们会相识,相争,相惜,直到羁绊越来越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向那轮皓月,月华寂静无声,又似深情无限。

       那天索盛玄送来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他记得有一句叫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此时相望不相闻,愿逐月华流照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皇城内的薛青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,抬头,凝视着那轮明月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目光很温柔,仿佛迎上的不是月华的清冷和孤寂,而是故人眼波里的温暖和期盼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下篇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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